Sunday, 5 August 2012

《辰巳》的灰色世界

對於日本的漫畫家,就只認識手塚治虫一個名字。對於「劇畫」(Gekiga),更是從不知曉,縱使我和不少香港人一般,都是看日本動畫長大的。

看《辰巳》(Tatsumi)這齣動漫電影,初次認識「劇畫」這一名詞,電影甫開場便道出這是紀念手塚治虫的作品,立即引起我的特別注意,往後更是高度集中看電影。

電影由五個獨立短篇故事,加上穿插其間的自傳式故事組成。結構獨特,並非一般的動漫電影。五個故事《地獄》、《寵猴》、《大丈夫》、《使用中》、《再見》雖各自成章,但探討社會人性的主題鮮明,故事均沒有完整或圓滿的結局,也許正好表達作者對現實生活無盡的控訴。

自傳式故事則取材自辰巳嘉裕的自傳漫畫《劇畫漂流》(A Drifting Life),講述他的一生,自少年時代開始投稿,到開創「劇畫」之風,到現在垂垂老矣,年屆七旬,但對於創作,依然熱情如火,因為尚有很多「世界」要描繪。他在電影中親自旁白,直言沒有真情實感的故事不過是騙人的故事。

辰巳的灰色世界在電影中,或正確點說是在他的作品中展露無遺。人性的灰暗,社會的悲涼,現實的無奈,全然呈現眼前。這可能與他成長的背景有關,亦可能是他的性格使然。他出生於二次大戰前,少年時代經歷了戰後百廢待興的歲月,而戰敗國的包袱和恥辱,正正伴着他成長。

在《地獄》、《大丈夫》和《再見》中,充分展現出辰巳對戰敗的悲鳴。《地獄》的故事講述被原爆扭曲了的人性,比核爆的煉獄更可怖。一幀「弒母照片」被誤認為是孝子為母搥背的照片,還準備用作反核宣傳,但真相令攝影師做出愚蠢而且更錯的事,讓他的後半生活在心中的地獄。

在《大丈夫》中,主人翁原先心中感覺威武非常的大炮,最後淪為笑柄,隱喻民族尊嚴的男性尊嚴消失殆盡。這種無力感,在《再見》中更加借女主人翁麻里子的口直接地說了出來,亦道出了人生與人性的絕望。

辰巳嘉裕的作品大都涉及情色,《再見》除了美國大兵與麻里子的性愛描寫,還有麻里子以肉體強迫父親與她性交,發生亂倫的行為,籍此永遠地與男人斷絕關係,亦與世界斷絕,深刻地描寫出對人生與未來的絕望。

《使用中》的主人翁原先是兒童漫畫作家,但作品受到讀者離棄之後,對前路,對人生,對自己都一片迷惘。他偶然在公廁看到露骨的色情塗鴉,起初非常反感,但漸漸受到吸引。他因此而光顧色情場所,之後明白到性工作者快速地引發顧客的情慾,令男人宣洩,之後兩不相干,就如漫畫家和讀者的關係一樣。

至於自傳式故事部分,詳細交代了辰巳少年時為了幫補家計,開始投稿漫畫,贏取獎金和賺取稿費,並且接受了報章專訪,因此而有機會與心目中的偶像手塚治虫見面,並得到他的指點及啟發。這正是電影獻給手塚治虫的遠因。

雖然辰巳嘉裕在漫畫界已闖出了名堂,但他發現當時只流行可愛或童話式的漫畫,所以在一九五七年,創立了寫實風格的「劇畫」,儘管「劇畫」得不到手塚治虫的認同,甚至是反對。

所謂的「劇畫」,在某種程度上可說是「漫畫」的反義詞。從歷史的角度看,「漫畫」帶有玩笑或諷刺成分,是二維的空間,又或是一個片斷。「劇畫」的「劇」指的是戲劇,是三維的空間,是連續劇。也就是說,它的背後是完整的故事,因此「劇畫」走的是寫實路線,看畫有如看「劇」。

相對於漫畫,「劇畫」的讀者不是兒童,而是成人,因此,題材也基本上不再受到局限,對於人性,對於社會,可以作更深入的批判,也帶出種種哲思。

在《寵猴》中,作者不獨帶出了人被「異化」的悲哀,也帶出了同類相殘的可怖。現實中,也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,一個在人群當中感到極度孤獨的世界。故事的結尾,是男主角面對眼前的人群,極度驚慌地逃跑。

六個故事都沒有結局,正如人世間的一切也沒完沒了。人只有在紅塵中無奈地打轉,左奔右閃,找不到真正的方向。因為人生本來就沒有方向。也許,這正是辰巳的作品想要說出的灰色世界。

曾偉強
二○一二年八月五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