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,中學時代,大都是因前往梅窩而途經坪洲,卻從來過門而不入,及後亦鮮有專程前往。坪洲,恍惚是個一直被遺忘或被忽略了的小島。這個秋日的中午,在南記吃過魚蛋粉,逕往中環六號碼頭走去,正好趕上一時正開出的渡輪。船程約半小時多一點。坪洲,原來並非印象中那般遙遠。
我們在碼頭稍稍「打量」一下坪洲的地圖,然後便朝天后宮方向走去。天后宮離碼頭不遠,就在舉目可及之處,不用找。也許仍是農曆七月的關係,天后宮門前仍貼上一副用紅紙寫上的對聯,上聯為「……中元會設盂蘭超渡幽魂登樂國」。想盂蘭勝會必熱鬧非常。
離開天后宮,竟忘了旁邊的金花廟,逕入永安街。這一條老街,本身就是一本歷史書,徜徉其中,有如時光倒流。我倆忙於瀏覽街道兩旁商店貨品之際,排闥而來的一件東西教我突然眼前一亮 ── 涼帽。
涼帽,是客家婦女下田幹活的必需品,用以遮蔭蔽陽,又名蘇公笠。傳說當年蘇東坡被貶惠州,常與妾王朝雲在花園栽花,為免愛妾風吹日曬,特製中開一孔的竹笠給她用。清人胡曦在《興寧竹枝雜詠》中說:「在惠陽,見婦女多戴涼帽。劈竹絲,織圓帽,四垂葛布為檐,則謂坡老始造,曰蘇公笠云。」
我亦客家人,母親當年在鄉間也是務農的,涼帽是必備之物,此刻在街上偶遇,不知何故,竟聯想起當年母親之辛勞,五內突感戚然。匆匆一瞥,佇立一刻,看過標價,拍了照片,然後繼續往前走,而母親的影子則如在左右。
在永安街盡頭,丟空的坪洲戲院依然被丟空。我們沿路牌指示往山上走,直奔手指山。穿過蜿蜒山徑,走過陡長石階,終於到了山頂,那裏亦是坪洲的最高點。可惜的是,周遭被樹叢遮蔽,未能如想像般得以登高臨遠。然而,在涼亭稍事歇息,習習和風,亦一樂也。
我們循來路下山,沿途遊人不絕,畢竟秋日宜遠足。坪洲,亦非原先所想的冷清。回到永安街,慕名進入祺森冰室,裡頭座無虛席,我倆需要和另外兩位少女同坐四人卡位。既來到祺森,當然要品嚐其遠近聞名的「蝦多士」。說實在的,這個「蝦多士」亦是此行的目的之一。小時候,母親是不會讓我吃這類油炸食品的,因為不健康,而且我經常鬧肚子。可現在她管不了了,管不了,但卻揮不去她堅決說不的模樣。
吃過下午茶,我們朝東灣走去。在東灣,首先進入眼簾的,是面海的龍母廟,龍母廟是坪洲島上規模最大的廟,多少有點震撼的感覺,教人肅然起敬。廟門外有一楹聯,上書「龍恩浩蕩千秋耀,母德巍峨萬載昭」。廟內供奉龍母神像。
中國不少地方都有龍母廟,而坪洲的龍母廟,亦稱「悅龍聖苑」。據說上世紀四十年代,一位名為鍾七姑的婦人,於一九四一年往廣東悅城龍母廟賀誕,當晚受到龍母的感召,便在廟內「請」走了一張龍母相片、一本籤簿、一對筊杯、一支令旗和一支筆回港供奉。龍母在香港經歷了四次遷移,最後根據龍母的「指示」,於一九七一年遷至坪洲東灣,成為現在的龍母廟。
至於龍母的來歷,則有不同的傳說。龍母,即龍之母。中國人自稱「龍的傳人」,龍母的地位可想而知。龍母的傳說,在廣東、廣西以至越南北部一帶都有流傳。傳說龍母父親是廣西藤縣人氏,名叫溫天瑞;母親是廣東德慶縣悅城人氏,姓梁。她一生下來,頭髮便有尺把長,體格奇偉,一臉慈祥。她長大後立誓要利澤天下,為老百姓做好事。
溫女成為龍母則緣於拾卵豢龍這一傳說。話說某天溫氏到江邊洗衣服,突然發見水中沉着一顆像「斗」那麽大的巨蛋,閃閃生光,於是把它抱回家珍藏起來。後來巨蛋裂開,竄出五條蜥蜴,溫氏便視之為自己的孩子般飼養。小蜥蝪長大後變成五條龍。五龍感於溫女的養育之恩,常銜魚孝敬溫女,還不斷幫助溫女對抗各類天然災害,造福百姓。這便是「龍母」的來歷。
德慶縣悅城龍母廟的《孝通祖廟舊志》有這樣的記載:「敕封護國通天惠濟顯德龍母娘娘,溫氏,晋康郡程溪人也。其先廣西藤縣人,父天瑞,宦游南海,娶悅城程溪梁氏,遂家焉。生三女,龍母,其仲也,生於楚懷王辛末之五月初八。」因此,每年農曆五月初八為龍母誕。
廣西梧州的地方志《藤縣志‧卷六》亦有「按龍母贏秦祖龍(即秦始皇)時之神也。溫姓或曰蒲姓……父天瑞娶悅城梁氏,生三女,龍母其仲也……隨其母至悅城,心喜其地,欲以為安厝所。因熟記之,及歸於溪也,得石卵,剖之出五物,如守宮狀,喜水,母豢漸長,放之江遂去,越數年,鱗甲輝煌,複來見母,母知龍子之遠迎也。別其父母曰:兒當乘龍至悅城,遂跨龍,薄暮抵江口……。」可見在珠江流域的西江上下游千百年來,民間始於秦朝有關龍母的傳說是有史可據的。
文化是社會面貌的精神,是民俗特質的凝結,通過文獻、藝術、傳說、建築、禮儀、習俗等跨越年代而流傳於世。龍母傳說和崇拜的背後,實有更深層次的人文精神。一方面澤被萬物、利及天下,另一方面凸出母愛之偉大,子女之孝義,與中國傳統孝文化相呼應。正如原廣東省政協副主席楊應彬的詩所指那樣:「龍母出龍國,江聲載譽聲。原無迷信意,本為濟蒼生。」完全道出了龍母崇拜和龍母文化原非迷信,而是博愛的表現。
坪洲東灣是個美麗的沙灘,寧靜舒暢,與世無爭。也許正因為這種祥和恬靜的氛圍,龍母才選擇落戶這裡。
離開東灣,沿家樂徑往北灣方向走,再南下回到碼頭,已是日暮時分,日色漸褪,而沿途光景卻深深的印在腦海。這個愜意的周末,龍母的慈相與母親的影像,縈迴五內,久久未能消退。
曾偉強
二○一二年九月十七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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