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業代母之迷思

「代母」原指天主教的洗禮儀式中，答應照顧領洗者靈魂的女性，在往後的日子，她必須如母親般指導領洗者的教禮，以及解決領洗者生活上的困惑。然而，由於科技發達，專為不孕夫婦而設的「商業代母」，卻又是另一回事。不僅其身分需要保密，而且壓根兒與孩子沒有血緣關係。

「商業代母」的出現，可以說是時代和科技的產物，為不育夫婦帶來希望，為同性戀者創造一個完整的「家」，但卻引起法律的爭拗，道德的迷思。在不少地方如香港，「商業代母」並不合法，而社會上亦普遍認為此行為不道德。

「商業代母」是不道德的，既有違宗教的根本義理，亦違背了儒家的道德規範。假如有人純粹以「人」為達至某些目的的工具，那更是違反了康得的道德律。

這裏首先帶出了一個問題，「人造人」是否「人」？是亦不是。不論是試管嬰還是「商業代母」所製造出來的「人造人」，從科學的角度而言，都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生物，而這生物就是人，但從宗教哲學的角度觀之，「人造人」又不是自然人，更非完全的人。

人的降生，並非純粹的四大結聚，更重要的是「靈」，也就是儒家所言之氣。孩子的出現，是夫婦精誠所至，交合而生，連繫着父母的氣，當中有情有義，上接先祖，下通後代。正如李白詩云：「造化合元符，交媾騰精魄。」《朱子語類‧祭如在章》亦云：「有其誠則有其神，無其誠則無其神。」故此，所謂「人造人」，不過只有魄而無魂，故非人也！

一如反對人工避孕，基督宗教反對「商業代母」，因為這行為違背了上帝的旨意。根據基督宗教的根本義理，人類的性器官唯一的用途，是孕育後代，延續家族、種族的存在和繁衍。故此，只有夫婦才可以進行性行為，而性行為的唯一目的，就是生育。所有其他的目的，諸如享樂、解鬱、洩慾，均不容於基督宗教。故此，包括娼妓和「商業代母」等利用性器官作為商業行為，以達至謀利的目的，是不道德的。

東方宗教相信輪迴。佛家相信輪迴轉生雖屬必然，但亦帶有偶然的成分，也就是因緣和因果。當一個人死後，四大分離只是肉身的崩解，但其「靈魂」必將投胎，四大再度結聚而轉生。當「靈魂」因緣和合，碰上其日後的父母，便會被其父母進行性行為時的異香引力所吸引，重投塵世而為初生。

故此，所謂因緣和合而生，亦必須透過夫婦交媾的過程，誘發前因後果，一切如是因，一切如是果。而「人造人」的誕生，沒有經過男女交合的過程，非但有違東方宗教如佛家的根本信念，而所製造出來的「人造人」，嚴格來說亦是沒有因果，徒具四大結聚的肉身而沒有靈魂的「非人」。

中華人有魂魄之說，認為人死魂升天為神而魄墮地為鬼。如錢鍾書所言：「後世仰天彌高，賤鬼貴神，初民原齊物等觀；古籍以鬼、神、鬼神、天，渾用而無區別。」事實上，中華人透過種種祭祀行為，上通歷代先祖下達子孫後代，從而體現生命之綿延不盡，超克個體之死亡。故此，儒家有「祭如在」之說。

《朱子語類‧祭如在章》云：「祭如在……自家精神，即祖考精神。這裏盡其誠敬，祖宗之氣便在這裏，只是一箇根苗來。如樹已枯朽，邊傍新根，即接續這正氣來。」《朱子語類‧鬼神》亦云：「人所以生，精氣聚也。……盡則魂氣歸於天，形魄歸于地而死矣。……此所以有生必有死，有始必有終也。夫聚散者，氣也。……然人死雖終歸於散，然亦未便散盡，故祭祀有感格之理。先祖世次遠者，氣之有無不可知。然奉祭祀者既是他子孫，必竟只是一氣，所以有感通之理。」

所謂感通之理，即同氣連枝，祖考來格是也。《朱子語類》云：「至之謂神，以其伸也；反之謂鬼，以其歸也。人死為歸，祖考來格便是伸。」人祭祖先，是以己之精神去聚彼之精神，可以合聚，故自家精神便是祖考精神。故此，《論語‧為政》云：「非其鬼而祭之，諂也。」非其鬼，是指非自己祖先，不當祭而祭之，是諂媚之舉。祭祖是為報答祖先的恩德，自可獲福。但祭非其鬼，則是違禮諂求，何能求得？《左傳˙僖公三十一年》云：「鬼神非其族類，不歆其祀。」《曲禮》曰：「非其祭而祭之，名曰淫祀，淫祀無福。」

對於由「商業代母」所出的孩子而言，又能否稱得上同氣連枝？若循中華人傳統的祭祀行為觀之，商業代母所生之孩子，如何感通列祖先賢？若然是斷了一脈相承之氣，孩子便成了無根之草，懸空孤提於宇宙之間，六合之內，這股無極之孤苦淒涼，如何了得？

曾偉強

二○一○年十一月二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