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 24 June 2013

雲泉賞荷花不遇

剛登上了專線小巴,大雨便傾盆而下。心想,這下子當真糟糕,記得那一年專程到三水賞荷,卻遇上了橫風暴雨,難道這次又要雨中觀花?到得雲泉仙館,雨勢雖然稍緩,但仍下個不休。我們打了傘,逕自向荷花池走去,可惜的是,眼前偌大的荷塘,只有蓮葉,哪有芙蓉的蹤影?

我們在觀魚亭一邊避雨,一邊盤算着如何是好。亭內早有數名攝影發燒友,各守陣地,其中一名識途老馬侃侃而談,與同伴分享拍攝荷花蓮葉的經驗。該名識途老馬說現在為時尚早,待至七月,荷花便要盛放。當下雨勢漸小,舉目四顧,心念一轉,蓮葉亦自有其獨特的美態,便索性全心賞雨觀蕸。際此「荷葉似雲香不斷」,亦別有一番韻致。

《爾雅‧釋草》篇云:「荷,芙蕖。其葉蕸。」荷葉多折成半圓形或扇形,展開後呈類圓形,全緣或稍波狀。向天的表面色深綠或黃綠,質粗如絨;向水的那一面淡灰棕色,較光滑。葉有粗脈約廿條,由中心向四周呈輻射狀分布,中心有突起的葉柄殘基。賞葉當以葉大、整潔、色綠者為佳。

眼前的荷塘滿布朵朵蓮葉,大大小小,不一而足,有些貼在水面如浮萍,有些撐起荷梗如傘子。一些欲張未張,一些已然全開,更有一些已凋萎枯黃。這個時候,尚未見花苞,為何葉卻先萎?原來是因為那些葉張得太早,長不到足夠的高度,故而被後來但長得更高的葉遮蔽起來,爭取不到陽光,因而枯萎。正是鋒芒早洩之故,一想到此,不禁泛起傷仲永之嘆。忽然感悟到人生中,亦不乏這種差別。眩耀得太早或過於急功近利,雖然可能較早招引艷羨的目光,帶來一種自我的陶醉,但沒有堅實根柢的陶醉,恐怕也只是短暫的幻相,不得長久。

雨點雖然不住地打在荷葉之上,葉面卻又不沾一丁點兒水氣,毫不受潮。每當水點落在葉面,便立刻變成水銀瀉地一般,往復滾動,絕不沾潤荷葉,亦不會攤平在葉片上,而是形成晶瑩剔透的水珠。每當雨水凝聚至一定份量,又或荷葉隨風擺動而傾側,水珠便隨之化作一線白水,注入池中,加上雨點掉落荷塘,泛起圈圈漣漪,真是「一點露珠凝冷,波影,滿池塘。」至於落在那些貼於水面的蓮葉上的水珠,更有如寶石般晶瑩剔透,煞是好看。

原來荷葉的表面附有微米級的蠟質乳突結構,這些微米級乳突的表面又附着許多與其結構相似的納米級顆粒,正是這些微米和納米的雙重結構,令到水珠只在葉面上滾動,且能帶走灰塵,而水珠則不會留在荷葉表面。這便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秘密。據聞這種納米結構所造成的蓮花效應,已被開發並商品化為環保或一般防水塗料。

我們都是為了賞荷花而來的,當然亦帶備了攝影器材,遠攝鏡頭自然少不了。趁雨勢稍停,我們便亮「劍」,跟池中的荷葉廝殺。畢竟是霪雨霏霏,陽光不足,我們一直處於下風,但照相機都數碼化了,早已沒有彈盡之憂,故而亦不理暗晦與否,盡情的「卡嚓」。

除了大而綠的蓮葉,我亦特別留意那些蒼黃的殘蕸。究其實,枯葉實有其獨特的美態和存在意義,實在別有一番意境,亦恍惚在訴說着甚麼似的。一如老子所說,「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斯惡矣;皆知善之為善,斯不善矣。故有無相生,難易相成,長短相形,高下相傾,音聲相和,前後相隨。」

因為有所謂的美,於是便有了令人嫌惡的醜。人人都說甚麼是善,與之相違的便說成惡。其實,得失有無相互突顯,難易長短相互促成,高下相依而存,音聲相互陪襯。故而聖人從事於無所成名的事務,施行毋須仗名立言的勸教,坦然迎向萬物與流變而不畏避,不矜居功名,所以亦不會消逝。在枯葉與綠葉之間,你又會否瞧見那個憔悴枯槁的黃葉?

不知不覺間,雨停了。遊人亦漸漸多起來,我們繞着荷塘走到對面的正心亭,再隨意游走,還近距離聽見鵲鴝在歌唱。我們不經意地走到正殿純陽殿,看過殿前兩旁豎的華表,正殿供奉呂祖為主神,前方建有靈官殿,地下有太歲殿,兩邊有鐘樓和鼓樓。當下愜意非常,可惜的是未有享用雲泉仙館的素菜,但此刻想念的卻是一客清香樸鼻的荷葉飯。


曾偉強
二○一三年六月二十四日

Saturday 15 June 2013

戈茲公園與龍尾灘

遠在土耳其的一場示威,與香港的龍尾灘有何相干?答案是兩者皆旨在捍衞公共空間。一場類似戈茲公園的運動,隱隱然在香港醞釀。

由土耳奇伊斯坦布爾塔克西姆廣場引發,反對政府將廣場內的戈茲公園改建商場的抗爭,在短短兩周內演變成席捲全國的反政府浪潮。最終迫使由人民選出,認受性高而且強硬的總統埃爾多安讓步,暫停公園改建工程,並交由法院裁定,若計劃得到法院同意,便舉行全民公投決定公園的命運。

弔詭的是,埃爾多安在呼籲佔領廣場的群眾撤離時表示,公園是給人散步的,而不是給人佔領的。然而,正正因為公園是給人散步的,所以人民才站出來反對改建商場,反對政府奪去人民寶貴的公共空間,向財團輸送利益。

塔克西姆一詞源自阿拉伯語taqīm,意思是「分配」,但政府的改建計劃,卻恰好有違分配的真義。戈茲公園本身是屬於公眾的一片市肺,一旦改建為商場,不但市肺要消失掉,而且會變成私人財團的搖錢樹。就是為了捍衞這片屬於人民的公共空間,向政府的不公義行為說不,土耳其的人民站了出來。

佔領戈茲公園運動及聲援塔克西姆抗爭運動所提出的訴求,除了保留公園,還有停止將公共場所、海灘、水源、森林、河流、公園和城市景觀出售給私人公司及投資者。這場遠在土耳其的運動,對香港來說甚有啟示作用。

香港政府決定將大埔龍尾灘改建為人工沙灘,並已批出工程合約,而反對興建人工沙灘的守護龍尾大聯盟則已入稟法院,提出司法覆核,希望推翻政府的決定。另一邊廂,支持工程的團體則批評大聯盟的司法覆核浪費公帑,是「假環保,真搗亂」,亦強調大埔居民多年來希望擁有免費泳灘,期望如期展開工程。

支持工程人士的其中一項理據,是將現時的龍尾泥灘「還原」,回復數十年前的沙灘模樣。可惜亦可哀的是,經過了大自然數十年的繁衍,壓根兒不可能將泥灘還原為沙灘,那是一廂情願且不切實際的。一根被扭曲了的鋼管再扭直,無論如何也不是本來面目。大自然已選擇了龍尾作泥灘,自有其道理,非人力可以逆轉。

再者,大埔區議會聲稱當區多年來也欠缺游泳設施,故此有泳灘的需求,但諷刺的是,大埔十多年前正是因為使用率低而關閉了一座好端端的賽馬會泳池。況且烏溪沙已是現成的游泳勝地,為何不可將之正規化,刊憲成為康文署轄下的泳灘?

龍尾灘位於汀角路旁,鄰近大尾篤,毗連高生態價值地區,本身亦具備孕育不同泥灘生物的良好條件。反對興建人工泳灘的主要理據,就是生境將受到無法挽回的破壞,認為政府提出的環境評估報告偏頗失實,既沒有提及龍尾是罕有的管海馬棲息地和繁殖地,也沒有評估泳灘對人體健康、公共衞生的風險等因素。

誠然,正反雙方各執一詞,部分理據帶有主觀成分,亦有些是建基於不可確定的預期。例如水質的改善與否,和對環境造成的破壞程度等。然而,在這起事件中,這些爭拗其實都屬次要,問題的核心在於對共公空間的維護。

現時的龍尾讓各區市民均可親近大自然,欣賞其獨有的自然生境,而龍尾亦屬於整個自然環境中不可分割的部分,並不屬於任何私人團體或社區。一旦將龍尾改為人工沙灘,便變相將之私有化,變成大埔區的私有財產。此例一開,政府便可以將其他公共空間私有化、商業化,為小眾利益而犧牲大眾權益,市民所擁有的共公空間便可能在不知不覺間被壓縮,漸至消失於無形。


曾偉強
二○一三年六月十六日
刊於二○一三年六月二十八日香港《星島日報》